米酒情思
张桂辉
米酒,很平常,很普通。米酒颜色,有红有白。颜色是红是白,取决于所用酒曲。相对而言,红米酒酒精度略高一些,口感较之白米酒要烈一点。“情人眼里出西施”。我对家乡的米酒——不论是红米酒,抑或是白米酒,都情有独钟,一见如故,百喝不厌。家乡米酒,既香且甜。畅饮,饱而不醉;体味,蕴含魅力。
米酒,又叫酒酿、甜酒,旧时叫“醴”,是汉族传统的特产酒,已有千年以上悠久历史。米酒制作原料为优质糯米,故也称为糯米酒。米酒与白酒不同,除了含糖,还含有维生素B1、B2,以及有机酸等,有益气活血、散结、消肿的功效。米酒的酒精含量低,适量喝上些许米酒,对身体不无裨益。古往今来,不单许多农村人,感觉疲劳了爱喝点米酒,就连不少城里人,也对优质米酒颇有好感。
我与米酒结缘,始于五六十年前。孩提时代在莆田农村生活,因为人多田少,且是计划经济,物质匮乏,供应紧张,常常连稀饭都吃不饱,名副其实的食不果腹,谁家还有余粮食做酒。爱“咪几口”的父亲,偶尔买点廉价“地瓜烧”过把瘾。
1965年,移居闽北山区后,这才接触到米酒。第一次开怀畅饮米酒,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。那年春节前,从军整四年的我,首次请假,从浔阳江头的部队驻地回到大山深处的小村——黄坑公社鹅峰大队——探亲。一天晚上,同学、村医丁顺应,热情邀请我去做客。我所在的交溪小队,与他所在的邓家小队,距离不过千余米。近在眼前,盛情难却。遂与同村比我年长一岁的吴春林结伴而行,漫步小道,徒手前去。
那天晚上,应邀赴宴的宾客,还有几位村干部。开席前,丁顺应之父丁根长,特意征求我的意见:“桂辉,喝茅台,还是喝米酒?”那时的我,不曾喝过茅台,然却久闻其名。可我,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喝米酒就好!”老丁家的米酒,做的颇为地道。只见他,用大盆子端来一盆。闻之,香气扑鼻;观之,色白若乳。顿时,胃口大开。佳肴满桌,宾朋俱欢。先是主人与客人共同举杯,老丁叔致过简单欢迎辞,不动声色,一饮而尽。我见状,微微仰头,喝的精光。之后的我,成了“主攻对象”。不分主人客人,不论男人女人,一个接一个敬,我一碗接一碗喝。一大盆酒,很快见底了。丁顺应的母亲,身材高挑,腰板挺直,热情满满,笑意融融,时而掌勺,时而上菜,时而续酒,忙的不亦乐乎。
有道是,三碗不过岗。那天晚上,吴春林喝了三四碗,便扑在餐桌上。我喝了多少碗酒,连自己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回家的路上,头脑还算清醒,双脚有点漂浮……
“惟有饮者留其名”。我因米酒而“出名”。打那以后,每次回乡探亲,不论谁家请客,菜品各不相同,酒水完全一样——都是自酿的米酒。有时,村里人来我家做客,不忘顺手带上一壶米酒。
家乡的米酒,散发着香味,夹带着乡愁。久而久之,在我心中生发出缠绵的情愫。
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,我从九江军分区教导队书记(排级军官)任上,调至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西省庐山人民武装部工作。自觉遵守晚婚晚育国策、已然年满25周岁的我,有幸邂逅庐山姑娘陈美玲,演绎了一场属于我们自己的,严肃有余、浪漫不足的“庐山恋”。我与她,门不当,户不对——我是农家子弟、家境贫寒,她是干部家庭、条件较好。庐山,优美的环境、独特的气候、优良的水质,使她拥有白里透红的肤色。而我,不单瘦,而且黑,端的其貌不扬。反差之大,可想而知。即便如此,却不曾遭到她家任何人的任何反对。一次,我在她家吃过午餐后,其父把带到牯岭合面街庐山农业银行行长办公室,关起门来与我一对一面谈。从人生,到爱情;从事业,到生活;从工作,到家庭;谈的内容不少。我印象最深的是,他实话实说、坦诚相告:“小陈其他都好,只是个性较强。婚姻是一辈子的事,希望你要慎重考虑。”除此之外,只提出一条要求:不能把他的女儿带到福建生活、工作。爱女之心,可见一斑。我不假思索,满口答应下来。
1981年春节,我带着新婚妻子回乡探亲。一天晚上,邬茂源、熊培莲夫妻,王光荣、郑美兰夫妻,联合邀请我们做客。我与他们“两对”,都毕业于黄坑中学。老邬,既是同学又是战友,当年他在江西省九江县中队服役期间,我曾在他面前出示过恋爱中小陈的照片。老王,是比我低两届的校友,我任校团支部书记时,他是团支部委员。我毕业后,他担任校团支书。培莲与美兰,都是公社卫生院护士。晚餐,便安排在卫生院宿舍简陋的厨房里。不大的餐桌,摆满了菜肴。放眼一看,热气腾腾的菜品中,有她们自己做的、且是我最爱的“芋饺”“酿豆腐”,还有焦黄油亮的“老鼠干”等。特色菜肴不嫌多,酒逢知己千杯少。这次晚餐,喝的是红米酒。不是用杯,而是用碗。加热的米酒端过来后,我们三个男的,频频举碗,一干而净。喝完一钢筋锅酒,又续上一钢筋锅。培莲、美兰,结束了烹饪任务后,也坐了下来,借题发挥,热情敬酒。就这样,三对夫妻,六个青年,一边开怀畅饮,一边谈天说地,一直喝到肚子实在装不下去了,这才善罢甘休。
有句成语叫做“乐不思蜀”。我却因了米酒乐而思乡——内心深处萌生出调回家乡工作的念头。我,不止一次说过,如若不是家乡米酒的特殊魅力,我未必会放弃好端端的工作环境,从江西九江调回福建建阳,更不会自食其言,违背岳父的要求。
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婚后不久,我奉命从庐山调到九江市人武部工作。八十年代末,主动申请转业。按照我的愿望和要求,被安置在九江市浔阳区委宣传部任职。军官转业地方,通常降级安排。副营的我,任职干事。凭着肯干实干的作风,受到领导的器重、同事的好评。短短一年,便提拔为副部长。按理说,应当知恩图报,安下心来,好好工作。而我却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。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,悄悄然开启调动程序。
1990年,刚刚过完春节,便接到工作调动通知。区委常委、宣传部长龚爱先,性格开朗,通情达理。她用一句“留得住人,留不住心”来化解内心的怨气,非但没有对我冷眼相待,反而主动出面联系,用区委一辆小货车,把我一家三口,连同用1600元转业费购买的“万宝冰箱”、连队原副连长马长良请人帮我制作的三人沙发等家具,安全免费运送到建阳。有人不理解:龚部长对张副部长未免太好了。龚爱先推了推眼镜,半是玩笑半当真地解释:“张桂辉调回福建,高兴是一辈子的事,不高兴也是一辈子的事!”
就这样,我们告别了文化古城九江。调回建阳后,离家更近了,但有时心中泛起愧意。我,违背了岳父的愿望,背弃了当年的承诺。之所以这样做,既为了近距离照顾年迈体弱的父母,也为了能时常畅饮家乡香甜的米酒。【原载2025年5月25日《中老年时报》】